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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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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别姬已经回国了,我们没有见面。

    那日长谈后,有好一段时间,别姬没出现在市尘居里。

    三天、五天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别姬正在忙,又未安顿好,没有时间上网是正常的,她不是故意不理我。但是八天、十天过去了,我开始有些担心她是否不再愿意与我说话。

    遇见别姬以前,我不曾觉得寂寞。

    但失去别姬的这几天,我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所幸别姬在第十三天后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这才明白,她在我的生活里已经扮演起吃重的角色。

    不可一日无此君

    是的,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了解我,那个人就是别姬。

    我不知道我该为她的存在感到欢欣或悲伤。

    欢欣,是为了失落的一角,终于找到契合的另一半。

    悲伤,是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能拥有我这另一半多久。

    我期待,接著必然就会失望;期望愈多,失望也就愈多。

    最近我们没有时间聊很久,别姬显然很忙非常非常地忙,她说她正在忙著开一家店,但说的并不很清楚,而我也没有时间问她详情。因为近日来,爸爸突然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

    那天,妈妈来店里找我,下午,店里人手还足够,我向店长告了假,跟著妈妈到外头一家咖啡店坐。

    “听说那个老家伙要安排你相亲,是吗?”

    “消息传得真快。”我说。

    这几年,他们两人的关系愈来愈差,甚至已经不肯叫对方的名字。

    提起爸爸,妈妈就说“那个老家伙”

    提起妈妈,爸爸只讲“那女人”

    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不懂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离婚后仍然如此仇视对方。如果真有什么恩怨的话,理应该早在当年他们离婚时一并了结的。

    妈妈看着我说:“你的年纪不小,是该有个对象了,可他挑的人我不放心,你不要接受他的安排。”

    事实上这“对象”是方姨挑的。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会更加不高兴;她一向与爸爸再娶的妻子水火不容,不会乐意知道这次的相亲,方姨也插了一脚。

    “我以为你在国外,不会听到这个消息。”

    爸在讨论这件事时,很高兴知道妈不在国内。

    我很怀疑妈在国内布了眼线。

    “事情关系到你,我不可能听见了还当作没听见。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是的,我相信。”过去有太多类似的经验了。

    我升高中、我选择外宿、我上大学每一件我人生中的大事,他们都想替我做决定,而通常意见总是相左。

    曾经我以为这是他们都关心我的缘故,但一次又一次的,我感觉到这样的冲突与争夺,并非单纯地出自于对我的关心我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战争里,关系到谁胜谁败的一只棋子。

    谁左右了我,谁就暂时领先一局。

    妈妈喝了一口咖啡,眼神在我身上打量著。“楚歌,你老实告诉妈,你身边真的连一个男人也没有吗?”

    我搅拌著浓稠的咖啡,端起来,热热地喝了一口,感觉十分苦涩。

    “楚歌?”

    “没有。我身边没有男人。”

    “不可能。”妈搁下咖啡杯。“除非那些男人都瞎了!我把你生成了一个美女,你有一张美丽的脸。”

    显然我身边没有男人,让妈妈大受打击。

    我说:“也许那些男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谈恋爱的好对象。”

    “胡说!”她瞪大眼睛,然后又眯起眼仔细地看我。“你为什么不打扮?如果你肯花点心思稍微打扮一下”

    “没有必要。”我截断妈妈的话。“我的工作并不需要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们现在谈论的并非你的工作说到你的工作,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干嘛放弃高薪的工程师职位。当美发师会比较快活吗?”

    我皱了皱眉。“我以为我们现在讨论的并非我的工作。”

    妈耸耸肩,说:“楚歌,不是我爱说你,你的个性实在太消沉了,这一点都该怪那个家伙,他只会给你坏影响,你该积极主动一点,你还这么年轻”

    我咧嘴道:“你刚刚才说我的年纪不小了。”

    妈愣了愣,说:“是没错,你不小,但也不至于老到哪里去,是该对自己的人生有些打算的时候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看着玻璃窗外的街景,很高兴我们选了靠窗的位子。

    “我们谈的是你的将来。”

    我淡淡地说:“将来的事,将来就会知道了,现在谈它没有什么意义。”就跟读书计画表一样,列了满满一张,时间到了总是做不到。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需要好好规画你的将来。”

    “例如?”

    “例如你该挑个好对象嫁了,我们不可能永远照顾你一辈子。”

    “我以为我可以照顾自己。事实上,我十分确定我可以照顾自己,而现在我也就在这样做。”

    “这跟你能不能照顾自己没有关系。”妈说:“我们谈的是你未来的幸福,一个男人可以为你带来一些生活上基本的保证。”

    犹豫了片刻,我看着她说:“嫁了人就一定能保证未来生活美满了吗?妈,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不是吗?”

    “该死,楚歌!”妈喊了声。“不要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

    我垂下眼。“对不起,我道歉。”

    妈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忧伤。“我跟你爸之间是个错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婚姻都会带来不幸,只要你慎选对象。”顿了顿,她看着我,说:“你知道我爱你,我希望你快乐。”

    我低著头。“是的,我明白。”

    我不明白的是

    “爸再婚了,这么多年来,你却还是单身,为什么?你看起来还很年轻,我知道有很多人在追求你,不是吗?”不想让话题围著我打转,我问了我一直想问的。

    妈妈显然不愿意多谈她自己,她脸色一凛。“别管我的事,我今天是来劝你的。我讲了那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我归纳重点说:“你要我不要接受爸的安排,可你又要我找个男人嫁,听起来好像有点冲突。”

    “一点都不冲突,那个老家伙的眼光有问题,他挑的人我不放心,除此以外,你自己挑的,只要不太差,我都可以接受。女人一生终究要有一个归宿。”

    我以为离过婚的女人会有比较不一样的见解,而不是像大多中年女性一样,认为女人一生的希望全在于找一个男人嫁。

    看来妈妈仍是老一派人的思想。

    我想试著陈述一些观念。“现在不结婚的人愈来愈多了。”

    她斩钉截铁道:“我的女儿不会是其中一个,那些人头脑坏掉了,他们不知道有人作伴的好处。”

    我不同意地说:“只是要作伴的话,不一定要结婚呀,同居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同居可没有法律保障,哪一天感情淡了,人也就散了;婚姻就不同了,小心一点的话,两个人不是没有可能相伴到老。”

    “感情淡了的话,在一起也没意思呀,倒不如分了的好。”想了想,我抬起头看着妈说:“你跟爸离婚是因为感情淡了的吗?”

    妈的脸色僵了僵。“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我们在谈你的事”

    “你回答我,我就不问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它无关紧要,我们早八百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问,大概是这件事情,曾经给我很大的震撼吧”更正确地说,是盘桓住我一生的一个问题。

    妈妈突然安静下来,她一静下来,咖啡馆里播放的音乐就清晰了起来。

    “妈?”

    我等了许久,终于,她开口说:“当年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我跟你爸我们,时常吵架”

    “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啊,对,而且你很乖,都没有哭。”妈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彷似将回忆拉到了从前,他们吵架,而我躲在楼梯上偷看,吓得连哭都忘了怎么哭,只会呆呆地等他们发现我的那时候。

    她说:“我们那时候几乎天天吵架婚姻生活并不适合我们,你爸爸他,他认为我太依赖他了,他说我夺走了他喘息的空间,跟我在一起,他不能呼吸而那时我年轻气盛,不能容忍他刻意忽视我,我那么爱他,不想跟他分开,我没有安全感,而他却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要求我给他空间我试著给,但结果是造成了两个人的距离”她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仿佛正从过去的回忆里抽回来,然后她停顿住,不再回忆过去,匆匆下了结论“我们离婚是因为我们并不适合彼此,我们的观念相差得太远。”

    也许是血浓于水,我直觉地知道妈妈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因为发现彼此不适合而离婚的他们,离婚已近二十年来,不可能还存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但妈显然已经不想再提,我便不再追问了。

    妈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我说:“女儿,现在话题可以回到你身上了吗?”

    “你的咖啡喝完了,要续杯吗?”

    “不要管我的咖啡,我们现在要谈你的事。”

    我抬起眼。“好吧,要谈什么?”

    “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她问得很直接。

    “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定睛地看着她,考虑著即将说的话会不会引起过大的震惊。

    “是吗?想出了什么结论?”

    “嗯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同性恋者”

    “楚歌,”妈脸色苍白地瞪著我。

    我无辜地耸耸肩。“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妈惊恐地打断我的话:“不要再乱说了,你只是还没遇到一个你喜欢的男人而已,我的女儿不会是女同性恋!”

    “万一我的确是呢?你会排斥我吗?”

    突然我想到“霸王别姬”也是一部以同志为题材的电影,真巧,说不定我下意识地选择“霸王”这个代号,正好暗示了我的性向。难怪我对别姬的感觉比对一般人都特别。

    既然我不懂爱情,对别姬那种特殊的感觉也许就是爱。

    说不定我还真爱上了她呢!

    呵,如果别姬知道,会吓一跳吧?

    “楚歌!”妈再也忍不住地大拍桌子。“不准再说了!”

    看来要我真是个拉子lesbian,第一个反对我的人就是我母亲。同时可以想见我那位顽固父亲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假如我还住在家里,极有可能被扫地出门他们从来不愿意花时间接纳他们的女儿假如我刚好又不爱男生

    我想这很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对大多数的男人没有感觉。

    我开始相信,我极有可能是非异性恋者。

    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连想都不准想,听见没有!”妈紧张地说:“一定是你身边没有好对象的关系!不行,这样不行!从明天开始,我会帮你留意人选,你等著我帮你介绍几名有为的青年你不准说不。至于你爸那边的,你就不用理他了,听见没有?”

    我翻翻白眼。

    “楚歌!”妈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我赶在其他客人被妈吓跑前安抚道:“是,我听见了。”

    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全身还是绷得紧紧的,好像真的要跟我脱轨的思想及性倾向展开一场长期战斗。

    稍晚,我被爸爸召见,妙的是,爸也跟妈同一个反应。

    当我告诉他“我可能是个同性恋”的时候,他气昏头了。

    真难得,凡事意见相左的他们居然在这一件事上,终于有了相同的看法。

    我想笑。

    我忍住笑意,听他咆哮:“你这礼拜一定得去相亲,这件事情,我不准你说不!”

    我终于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

    他被我惹怒,大声地吼我:“楚歌!不准笑!”

    连笑都不准?真专制。我眨眨眼,掩住仍在抽搐的嘴角。

    他懊恼地说:“都怪我给你太多自由了,瞧你现在变得这么反叛!”

    我反叛?我看着爸爸两鬓的银丝,在心里道:不是的,爸爸,不是你给我自由,而是很久以前你就放弃了我。

    我抖了抖肩膀,咧开一条唇线。

    事后,楚羽拉著我到一旁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姊,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同性恋?”

    我看着眉清目秀的楚羽,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想看看我这个十七岁,已经高出我一个头的弟弟的反应,他会排斥他的同性恋姊姊吗?

    楚羽焦急地道:“姊,你不要笑,我是很认真的。”

    我还是笑。“我也是认真的呀。”

    他不悦道:“不准笑、不准笑,你这样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真的呀,那我不要笑了,我现在要严肃一点了,我很严肃了喔。”于是,我不笑了,正经八百地看着楚羽。“也许我真的是同性恋呢?小弟。”

    只要有一天我确定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就绝对会是。现在这个假设的真实性需要时间来验证。

    他苦恼地看着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当同性恋?”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楚羽热切地说:“那很可惜耶,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帅的男人很多吗?像是木村拓哉呀、张东健呀、陈冠希呀,他们都是男人耶,如果你是同性恋,不就不能够喜欢他们了吗?那会很可惜哦。”

    “真的耶。好像满有道理的。”

    楚羽的眼神顿时闪闪发光。

    我笑道:“可,这个世界上好看的女人也不少呀,你算算看影视圈里是女星多还是男星多?好像漂亮的女星是多了点喔,如果我是同性恋,那我可以选择的不是就更多了吗?”

    楚羽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地说:“听起来好像也是有道理,可是、可是好奇怪喔。”

    “奇怪?会吗?我还是我呀,你会因为我喜欢女生而讨厌我,甚至觉得我恶心吗?”

    “当然不!”楚羽激烈地道!“你是我姊姊,不管你爱女生还是爱男生,你都是我姊姊。”

    我温柔地看着楚羽道:“谢谢你,小弟,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

    楚羽拥住我。“别担心,姊,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我都支持你,你别担心。”

    如果爸妈也能像楚羽这样就好了。但我十分明白,就如同他们无法改变我一样,我亦无法要求他们改变。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黑色是黑色,白色是白色。

    夜里与别姬在市尘居相遇,现在我们处在同一个时区了。

    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

    她就在我脚下的这一块土地上,和我看着同样的一轮月光。也许我们去过同一家超市、逛过同一条街、看过同一场电影。

    她回国了,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陌生人都可能是别姬,也可能都不是。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比她在国外时更让我不能够适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天别姬心情好像特别好。

    想起白天与家人的对立,我把同样的一个问题拿来问别姬,好奇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别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你听了别太惊讶。”

    “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好,那我要说喔,别姬,我觉得我可能是一个同性恋者。”

    接下来她会怎么反应?

    “哦,是吗?”

    “就这样?”哦,是吗?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认为我要怎样?”她冷冷淡淡地说,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示。

    “难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表示一下怀疑或是震惊。”这是我预想中,一般人应该有的反应。

    “哈哈哈”别姬大笑:“我为什么要震惊?”

    我困惑地想,终于想到或许是外国的风气较台湾开放,刚从国外回来的别姬当然觉得稀松平常。

    我丝毫没吓到别姬,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话反倒让我吃了一惊。

    她说:“事实上,我旱就怀疑我自己是同性恋了。”

    我讶异地道:“你说什么?”

    别姬说:“如果你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这样我就不必烦恼是不是我自已有问题了。”

    什么意思呀?听不太懂。什么叫做如果我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我是同性恋,在别姬眼中,我应该是个gay,而不是lesbian才对。

    而如果别姬是lesbian,那么在她眼中,应该是个gay的我,是怎么样也不可能跟她凑成一对的呀?

    这是哪里搞错了?

    好怪!我跟别姬之间的关系,真是愈来愈怪异了。

    别姬彷佛能够洞悉我心中混乱地说:“霸王,你不必想太多,这个社会虽然是异性恋者的社会,但我从来不认为同性恋者是错误的存在。我建议你不妨放下心石,一切顺其自然吧!”

    我挑了挑眉。“顺其自然?”

    “是的。”

    “你把事情说得很简单。”

    “事实上,事情本来就该这么简单,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的心思。”

    最复杂的是人的心

    我细细咀嚼别姬的话,觉得深有道理。

    “别姬,你究竟几岁了?”别姬的老成稳重时常让我怀疑她不是我这个世代的人。没有一番人生历练的人是不会有她这样的见识的。

    她笑笑地道:“终于对我有兴趣了,嗯?”

    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为了得到答案,我说:“是,我怀疑你是山顶洞人。”

    “哈哈哈”别姬大笑着。她说:“关于这一点猜测,恐怕你得失望了,我保证我是个文明的现代人。”

    “哦?我如何相信你?”

    “我已经在证明给你看了,我想没有一个山顶洞人懂得使用先进的电脑科技。”

    “噢,是的。我想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停顿了下。“回到我们之前的话题,你愿意透露你的芳龄吗?”

    别姬没有回覆。

    用网路交谈有一个坏处,那就是我随时会怀疑她那边是否不小心突然断线了。

    好在我只等了一会儿,对话视窗里传来了别姬的答覆:“这样子没创意。”

    一个令人摸不著头绪的答覆。

    我快速地回传:“什么意思呢?”

    她说:“我刚刚本来想直接告诉你,但是我又小心眼地想到,我好像也不知道你的年龄。我认识你三年了,霸王,我自已都无法相信我会和一名我连他年龄、背景,乃至性别都不清楚的人维持这么久的友谊关系。你是如此地小心翼翼,连带我也觉得向你透露我自己是一件太过冒昧的事说真的,我不敢相信。我想请问你,霸王,你诚实告诉我,对你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请你回答我,就当我请你满足我一点点的好奇心吧!”

    我瞪著别姬一长串的话,一时之间,脑袋一片混乱。

    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必须非常谨慎,乃至于严肃地处理。

    别姬在考验我。如果我不够诚实,回答的答案不能令别姬满意,她绝对会拂袖离去。我必须非常非常小心。

    萤幕上,她的光影在发著光。我知道她在等待我回答。

    我沉吟著。别姬究竟算是我的什么人?

    我让她等太久了。她状似哀怨地说:“很难回答是吗?我想答案一定是我不想听的吧。没关系,你不必想办法修饰,我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告诉我吧,霸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似乎真的让她等太久了。抚摩著键盘,我犹豫地打出:“别姬,这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不待她反应,我又打:“你知道,我一向不擅于表达自己。就连现在这样的表达,对我来说,也是困难的。”

    只因为我是在面对著你我看不见的你,陌生,却又如此亲密。

    “别姬”我深吸一口气,道:“相信我,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啊,最重要的朋友,绝不能够失去。我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懂得别姬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

    许久,别姬传话来:“即使你对我一无所知?”

    这就是整件事情最荒腔走板的地方。我讪笑自己。“是,即使我对你一无所知。”

    别姬试探地问:“我猜你会比较想维持现在这样一无所知的状况?”

    我说:“我对你当然好奇。但是你说的没错,我想我是情愿相信我所知道的是你最真实的部分。”

    我期待地看着别姬,但她出乎我意料地告诉我:“你错了,你所知道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的我。”

    我着急地说:“你的心、你的诚实、你的幽默、你的善解人意?”如果是这一小部分,我是可以接受的。

    但别姬嘲讽地说:“很高兴在你眼中,我具备这样多的美德。但我想,你是太天真了。你所看见的美德,现实上不足以构成一个人的要素。做为一个人,他多少都会有一些缺点。”

    缺点?我闷闷地说:“缺点你是有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太了解一个实际上并不想被人这么了解的人?”

    她说:“那并不很困难。你知道的,该说的,你都说得很明白了,要了解你并不困难。”

    我恐惧地想到一些可能性。“别姬,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千万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地说。我害怕有一天,她真的会因为我的隐瞒而不愿意再理会我。

    别姬再一次出乎我意料地说:“那才是我要说的,霸王,我已经收不回我对你的关怀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近墨者黑,一定是你的坏影响。好吧,我乾脆也明说了,反正,承认情感对身体有益无害,老实告诉你,你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不可以不理我。”

    我松了口气,心头一阵温暖。也许承认情感对身体真的无害。

    “这表示,我们现在是在同一艘船上了?”

    “恐怕是。这艘船如果沉了,我们将会一起溺死。”

    我说:“但愿可以一直一帆风顺。”

    别姬却不这么想。“人生的海面上不可能永远不起波涛。”

    “我们会有办法克服它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们恐怕连第一个暴风雨都克服不了?”

    “别姬,你要对我有信心。”

    她更正。“我会努力试著对你有信心。”

    我再度更正她:“我想这很容易。”

    “是吗?”她显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是的。”

    “霸王”她说:“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

    “呃?”我眨了眨眼,瞪著出现在萤幕上的数目字七十八?

    “你不是好奇我的年龄吗?”别姬说:“我想我还可以透露更多一些,我不仅已经七十八岁,我还是个七十八岁的老头子,我上网的原因是因为我老伴死了,一个老头子平日闲著没事,芳心寂寞,想在网路上寻找我的第二春告诉我,霸王,你是否愿意跟我见面?或许你会认为老男人还是很有魅力。”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别姬的“自白”

    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置之不理。但这些话出于别姬之口

    这是第一个考验?既然如此

    “好吧,我告诉你,别姬老先生,恐怕我年轻得不会合你的胃口,我今年二十五岁,性别为女,单身但我记得你说你是个同性恋者,如果你愿意改变性倾向,我会很乐意跟你有进一步联系。”

    开开玩笑,应该无伤大雅吧!

    我认定别姬是在跟我开玩笑。要是她认为我会因为她谎报的年龄而翻船的话,她就要失望了。我不会的。

    就算她真的是一个七十八岁、正在寻找第二春的老先生,我也不会推翻我对她友谊的看法。

    “这是真的吗?霸王小姐,如果我改变性倾向,你真的愿意与我有进一步发展吗?”

    我开玩笑地问:“如果你有很多遗产,你的续弦可以继承吗?”

    别姬仿佛正在谨慎地考虑中。终于,她说:“我所选择的伴侣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分享我的一切。”

    “好大方。”

    “这句话并非是玩笑。”她表态道。

    “哦?”我依然认为是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霸王,请跟我见面,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我好奇地间:“什么理由?”

    她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网恋这回事,但我认为我已经爱上你了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必须与你见面。”

    第三次!或者更多。今晚,别姬已经不止一次令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认为她爱上我?我小心翼翼地问:“这可是第二个人为的考验?”

    “不是。”她令我为难地说。“这是我必须要求与你见上一面的理由。”不等我反应,她又说:“对于一个已经如此袒裎的人来说,我想你不会再拒绝这个会面的提议吧?”

    我惊疑不定地挣扎著。

    别姬悄悄地问:“这个礼拜日,可以吗?”

    “你确定你要见我?你知道,有时候,网路很不真实。”

    我就知道,当事情涉及爱情,通常就会变得很麻烦。

    我试著说服别姬她只是错认了自己的感情。因为,就在不久前,我也以为我爱上她,但那毕竟只是“以为”它不是真的。

    “是的,我确定我要见你。不管网路真不真实,在你将我牵涉进你这三年来的生活时,我就已经打算要见你一面,我必须要确认那份感情,不是吗?”

    我沉吟良久。“好吧,你说服了我。”

    她惊喜地道:“这个礼拜日?”

    “不!”我几乎没低叫出声。“太快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而且这个星期日,我要去相亲。”

    “相亲?”

    “嗯。”我无奈地说:“我爸爸安排的。”

    别姬说:“告诉我,在没见到我之前,你不会爱上那个跟你相亲的人。”

    我笑了。不正面回答她。“下个礼拜等我准备好要与你见面了,我再另外跟你约时间。”

    “不反悔?”别姬问。看来她不太信任我。

    我保证道:“绝不。别担心我会反悔,别姬,即使当不成情人,你还是我的朋友。”

    她似是安心了。“最重要的?”

    我说:“是的,最重要的。”这一点,我已经非常确定。

    这也是我决定与她见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