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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王,我们与北宫的战事方面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等时机成熟发兵即可。”

    南宫与北宫的战争一触即发,翳瘾最近正在筹备妖界两大门派的战事,一刻也不敢松懈,日日夜夜与将军大臣谈论战事,前几日去人间又遇冷空冥,这些天的事情让他不爽。

    “辛苦了。”

    翳瘾道:“那儿臣先行告退。”帝皇挥挥手,翳瘾退下一半,又听见,“人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帝皇的这番话让他驻了足,“你真的相信冥界会轻易放过冷空冥和那姑娘吗?在战争即发的节骨眼上,你最好不要惹事。”

    “知道。”他甩起长袖,径直走出皇宫。

    人间。唐愿。

    他清楚的记得唐愿上一世救了自己。——那怎么是救?那是他实在没有理由去找她,只好装做冻伤。

    他同样清楚的记得她上上世也救了自己。——那是他第一次与她相遇,那的确是救,他与另一妖怪搏斗却被打成重伤。

    那时的相遇,是她的第一世。

    翳瘾那时也还不是南宫的帝君,他那时才三百岁,还是一只很年轻的妖怪。

    他正靠着一棵树坐在树林里,他想呼吸,却发现胸口疼痛的厉害。银色的长发凌乱无比,挂在上面的血污也很明显。他已遍体鳞伤,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没有一处不散发着撕裂的痛感,连嘴角的血都没有力气擦了,他的头深深地埋进胸口里,脸被裹上了一层厚重阴影。他全身唯一有力气的地方就是眼皮了,至少,还能睁开。

    人?

    幸亏他的鼻子还灵敏,不过这有什么用呢?他只是嗅到了人类的气味而已,并不能做出什么反应。

    翳瘾勉强收起九尾和耳朵,装成人类的样子。

    女人?

    离他不远的草垛被外界的力量摇晃起来,一会儿,一女子拨开草丛,在枝叶之间,瞧见了一个受难的白衣男子,身上有密密麻麻的伤口,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她与男人充满敌意的眼神对上,一时不知所措,可又决定走过去看看情况。女人慢慢走过去,担心不已,而翳瘾一直望着她的眼里只有警惕和绝望的神色。

    趁人之危……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干过。但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是被一个凡人……

    完了……

    “公子,”女子在他身边蹲下:“你伤的很严重,现在可以站起来吗?”

    翳瘾积攒足了力气才虚弱地道出一句:“你……你要干什么?”女人把背着的竹筐放到地上,从里面翻掏出两株药材:“你伤得挺重的,应该站不起来了,我先给你上药,等你好些了,我扛你到我家养伤,这山里到了晚上不安全。”她又拿出石臼和石锤,熟练地把药材掰断了放进去捣。

    他缓慢的抬起头,再浓重的黑眼圈的包裹下深陷的眼球呆滞着看着她:“你……你救……”他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女子毫不犹豫的道:“公子,你大可放心,我家世代行医,有救死扶伤的职责。见人患病受伤,不会置之不理。”翳瘾心中的机警戒备居然放下许多。有人救自然是好,倘若她下毒自己也无法反抗。正反都是死,也只能看命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药材或许是捣完了:“我可以脱一下你的衣服吗?”翳瘾听了此话,又突然警惕起来:“什……”女人看他说话费力,便直接上手把他胸口的衣服撕开了。翳瘾无法拒绝,只好把脸转过去,脸顿然红热热的。

    “这……这是什么东西的爪印……这么大?”女子心里琢磨,手中抓起一把药泥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咳……”他本是想呻吟几声的,但是为了面子,他只好装作咳嗽的样子掩饰疼痛。她将石臼放在草地上,又把左手送到他的右手中:“疼的话就掐我的手,我不怕疼。”她继续给他上药,又拿出布为他把汗拭去。

    刚上药时是疼的,等那一阵子过去后伤口会有些发凉,疼痛会缓和一些。女子刚要抽出手,却发现此人把自己的手紧握,他转过头来:“姑娘……怎么称呼?”她笑应:“唐氏,名潇。”

    “翳瘾。”

    “公子的名字倒是很少见呢。”

    一阵北风刮过,树枝上枯黄的树叶零零散散地落下来。

    “口渴……”

    “你要忍一忍。”女人把他架起来:“走,我带你去我家。”翳瘾忍着痛一步一步走着,但心中莫名安心起来。这是一个很小的女子,看上去什么力气都没有,但是在她身边待着却有如此强大的安全感。

    到了她的小茅屋中,女子把他扶到自己的床上。她冰冷的手背贴在了翳瘾的脖子上,导致他全身一哆嗦。“你今天可能要发烧,先躺着休息吧,我会给你煮一些药。”

    秋季的白天凉爽清透的,可一到晚上气温就开始下降,幸亏二人趁着夕阳落下的时间前回来,不然翳瘾可就要遭罪了。他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上,感觉身体好像陷进去了似的,舒服的很,身子也温暖起来,心也踏实下来:“你救过多少人?”

    唐潇生起火做上水:“嗯……我帮助过挺多人的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太多了,记不太清了。”“不过我的伤好了,你要干什么?”“不干什么呀,你就回你的家,我继续治病救人呗。”“你不留我吗?”翳瘾等着她回头。

    她果真回头了:“留你,你不会家吗?”

    翳瘾意在隐藏自己的身份,犹犹豫豫地编了一个谎话:“我的家离这里太远了,我不想回去了。”他忽然感觉自己在欺骗面前这个女人,心里突然生出许多愧疚。她要是知道我是妖,要是知道我本不属于人间,她会怎么想?

    “为何?”女人用袖子擦掉他嘴角的血迹。

    为何……

    是啊……为何?

    人类那么低级的族群,是我一辈子都不会与他们为伍的对象,可是为什么我一看见这个人,就改变了心里的偏见了呢?她怎么了,是她太过特殊了吗?还是我的问题?

    “我……”翳瘾终没说出她的心里话:“你这里收不收人?我可以帮你采药……帮你……扛东西!”女子笑出了声,翳瘾这个样子与他之前高冷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被这副憨憨模样可爱到了:“我倒是缺一个人手,要是有一个人帮我,我自然会轻松很多,不过你的工钱我要如何给你结算啊?”女子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因为他当时还不会用“爱”这个字。

    水烧开了,唐潇垫着一块布,把壶盖取下,把切成片的参草丢入瓷壶中。盖上盖子,水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听着有些凝神的作用。

    唐潇把他搀扶起来坐在床上,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要工钱,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她没有回答,只是侯着屋子中充满草药味儿的时刻到时,把汤倒入一杯子中。不知原因,翳瘾就看着她忙活的身影,竟觉得自己来人间这一趟虽是受了伤也值得。妖界,他暂且不想回去了。

    从那时起,他每天都帮着这个女子干活。他们一起采药,一起寻人治病,一起吃饭聊天,平平淡淡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春天,两人走在酿造春雨的雾里。

    夏天,两人走在傍晚温柔的风里。

    秋天,两人走在沉溢火红的巷里。

    冬天,两人走在鹅毛飘散的雪里。

    那天,五千多年前的那天,翳瘾永远忘不了。

    唐潇清晨怕吵醒翳瘾独自出门采药,可直到下午还不见她归来的身影,他便去找她。他是在以悬崖边嗅到了她的味道,在某一地方忽然就出现了淡淡的血味,他心里生了毛,有点慌。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愈往前走着,血腥味就愈浓,准确的说是往悬崖边上走着,血腥味愈浓。翳瘾心里“咯噔”一声,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狐妖本体护身,这高度伤不了他分毫。

    唐潇是失足掉下去的。翳瘾找到她的时候,她侧躺在地上,头无力的歪着,眼睛微睁且浑浊,没有一丝光的气息。全身上下都是被树枝草木割伤,划破的痕迹,这宛然与唐潇初见伤痕累累的翳瘾是一个场面一般。

    落日染红了世界,树枝镶上一层暗红。猩红的血液从她的头部渗出,黄色的土壤被血红吞噬。

    翳瘾不敢碰她。在那一刻,他的心里依然认为他所爱的女人还活着,自己的乱碰可能会导致她的伤势加重。须臾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悲不自胜的情感不可言喻,他当时快要死过去了,胸闷的喘不上气,心脏要炸裂似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肺部像是被捅穿了一样,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名字:“啊……啊……唐潇……潇儿……啊!潇儿……”他好想让自己的声音大起来,大到能把她的灵魂喊回来。但是他觉得自己好累,一切地方都使不上力,软弱至极!无能至极!

    翳瘾红着眼,抱着唐潇闯入妖界南宫,直接跪倒在自己父亲——帝皇的面前:“请救救她!父亲!请一定要救救她!”翳瘾本无脸面对帝皇,更别说请求了。但为了唐潇,他决定舍弃自己的面子,她的一切哪有我的一个人格重要?

    最后,翳瘾将自己的内丹献祭,换得唐潇失去全部记忆以唐潇儿的身份重投人间。

    在唐潇儿还没有遇见冷空冥之前,她从未发现有一个人正在冥冥之中陪伴着她。那扇子上画的,就是某一天唐潇儿在湖边洗衣服时,自己躺在那树上,悠闲的扇着风,看着他爱着的女人,那么平淡,又那么幸福的画面。

    秋日长歌,旧事如梦。如今再回首,自己念了五千年的姑娘,终是忘了自己,爱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