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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释然
待到雪娘做好了早点，明珠也梳洗完毕。她细细地把一头黑亮的长发挽成髻，插上一支银簪，又从衣橱里找出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换上。镜中的女孩褚明珠虽然瘦了点，却发育得极好，胸前两点微鼓，身姿亭亭，像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愉快地在镜子转了个圈。她对这个身体她很满意，对给予这个身体的父母也充满了温情。她甜甜地对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笑了又笑。
雪娘实在是心灵手巧的主妇，一顿早餐做得极为丰盛。香气四溢的小米粥，金黄酥脆的烙饼，三四样别致的小菜。
褚箴言坐在桌前喝茶，看见明珠轻盈地走出来，倒有些意外，关切地问道：“珠儿这就能起床了？还是躺床上休息两天吧。”
明珠轻轻地回答道：“我已经好了。”她没有叫他作爹，她叫不出口。说着话，就走进厨房帮忙端着母亲往外端吃的。两个弟弟嘻嘻哈哈地从卧房里跑了出来，一个性急地伸手就去抓饼，被雪娘眼明手快一巴掌拍开了：“说了多少次了，洗了手脸再来吃！”
褚箴言一瞪眼，也喝斥着：“还不快去！”
两个孩子急匆匆去洗脸，明珠看到这一幕，抿嘴一笑。这种寻常人家的生活，她虽是第一次身处其中，也能感受到平常话语举动中蕴含着的温情。
明珠刚坐下，两个弟弟胡乱洗了手脸就直奔餐厅而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要开始吃东西。褚箴言一见就紧皱眉头，雪娘究竟是心疼，不愿管得太紧。明珠看出父亲的不满，连忙站起来，拉了两个弟弟走到一旁，用角梳梳平他们蓬乱的头发，又用手巾仔细帮他们擦干净手脸，才放他们去吃东西。
明珠做这一切，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褚箴言和雪娘都感觉有些意外，从前的明珠可是没有这样的耐心，每逢两个弟弟调皮捣蛋，她总是大声喝斥，甚至表现得比父亲还要凶一些，两个孩子都有些怕她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欣慰，女儿，毕竟是开始懂事了。
一家人围着餐桌旁用早餐。夫妻两人习惯性地说上几句，谈些家中的事。最多的还是关于明珠的身子，照褚箴言的意思，是请个大夫继续瞧着，以防留下什么后遗症可不好；雪娘也赞成，还说要托孩子她舅从城里买点儿人参什么的来补一补才好。
禇箴言又道：“昨日听说村西头的蒋老四今晨要下河捕鱼，等下我去看看，买条鱼回来给珠儿吃吃。”
雪娘道：“嗯，挑肥美点的，拿回来炖汤最好不过了。”
明珠安静地吃东西。她懂点儿医理，据她看来这个身体很健康，已经无虞了。因此，她插嘴道：
“不用再去请大夫，我全好了。”
雪娘白她一眼：“你这孩子懂什么，你还小，以后日子长着呢。可不能误了你。”
明珠依然固执：“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吗？我说不用瞧就不用瞧。”
好在从前的褚明珠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褚家夫妇倒没觉得什么不妥。只不过明珠堵了父母这一句，心里自悔莽撞。
雪娘夹了个煎蛋放在明珠碟子里，嘴里道：“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明珠吃得很香，她觉得她这新妈妈的手艺真是好，从前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家常味道。
饭后，雪娘自去洗涮。明珠帮着收拾碗碟，雪娘就推她：“我的儿，你去一边呆着去吧，刚病了这些日子，谁要你来做事呢。”
明珠百无聊赖，两个弟弟上学堂去了，她要找个玩儿的人都没有。想了想，去自己的房间内拿了一本书走到院子里去看。
褚家庭院不大，打理得素朴雅致，屋周绕着一带一人多高的青砖围墙，墙根下种着各种花木，茶花，月季，菊花，茉莉水仙之类的；院子另一头还搭着一架葡萄，几丛修竹，几株石榴。现在正是夏初时节，花木枝叶繁茂，长势很好，有的花正开着，一群小蜜蜂嗡嗡地来回飞绕，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太阳已经升起有一人高了，金纱似的光线笼罩着小院。明珠靠着一把藤椅，轻轻地晃动着，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书本还挺新，有淡淡的油墨香气，她看下了出书年号，不觉呆住了。这书竟是前帝淳于衷的年号。
“爹爹，爹爹！”她锐声叫喊。褚箴言正在书房内整理自己的书籍，闻声慌忙跑出来，一看女儿好好地坐在那里，松了口气。
明珠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语气太急切，吓着了褚箴言，她歉然一笑：“爹爹，我问你，现今是什么年号？”
褚箴言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病了一场，这个也不记得了。告诉你吧，目下是建隆二年，去年七月，建隆皇帝新登基，改的年号。“
“建隆皇帝，是叫淳于湛么？”明珠愣怔片刻，幽幽地问道。
“没错。”褚箴言随口应道。说了这话又觉不妥，走近两步低声说道：“珠儿，皇帝的名讳不是乱叫的。在外面可不许这么说。”
明珠稳住起伏的呼吸，对褚箴言笑笑：“爹爹放心，我再不说了。”
说他干什么呢，说起来不过是剜心的疼痛和刻骨的仇恨。不提也罢！
“嗯。”褚箴言笑道：“这天气好，你在外面坐坐，对身子也好。”说罢，转身进屋去了。
明珠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心中翻江倒海似地，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拳头攥得紧紧地，掌心几乎被掐出血来。
刚刚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前世的怨仇，转念就忆及从前种种。恨意泛滥，灼心灼肝地焦躁，到底是个没喝过孟婆汤的鬼魂，只怕这一生都挣脱不了前世爱恨情仇的羁绊。幸耶？不幸耶？
她重生了，只不过是个落第秀才的女儿，而他，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一生她和他的距离，像天和地的遥远，她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一下，谈何报仇血恨！
那江山，那尊荣富贵，是她殚精竭虑，日日夜夜的谋划来的，本该是他和她共享的。孰料狡兔死，良弓藏，聪明如她，终究是为别人作了嫁衣裳。到最后，落了个不明不白身死的下场！
“珠儿，珠儿，你怎么了？”雪娘从屋里端着针线簸箩走出来，见明珠靠在椅子上，闭着两眼，脸色煞白，便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明珠回过神睁开眼，眼中射出一道凛冽的光，倒把雪娘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女儿有过这样凶狠的眼神。
“妈，我没事。”明珠勉强地回答。在那一瞬间，她看出雪娘心中的惧怕，想来是自己刚才吓着了她，这是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呀！她的心疼痛起来，握住了雪娘的手，绽出一个微笑：“妈，我刚打个盹儿，就做了个梦，梦见坏人来抓我，把我吓得快死了。幸好，你及时把我叫醒了。”明珠特意放软了嗓子，作出小女儿的娇态。
“别怕别怕，就是个梦而已。”雪娘轻拍着女儿，“有爹爹妈妈在你身边，谁也不敢来欺负你！”
明珠歪在雪娘怀中，细细打量她的生身母亲。见她眼角虽有缕缕细纹，但肌肤却很白净，五官端庄秀丽，想来年轻时也是极好看的。只是一双手，很有些粗糙，一看就知这些年操持这个家有多劳累。
明珠心里酸酸的，甜甜的，伸手搂住了雪娘的脖子。有这样和美的家和亲人，前仇旧恨都让它烟消云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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