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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对着荧荧的烛光，他又坐在了16号桌前。依然是去年的桌椅去年的装饰，依然是飘着咖啡浓香的空间和充溢四处的浪漫曲调。只不同的是：眼前花瓶的那朵黄玫瑰不见了，代之的是一朵满天星。还有：服务小姐看起来都挺陌生——他有种物似人非的落寞感。
他缓缓却极有规律地搅着那杯咖啡。袅袅的雾气在这点点烛光下，别有一番宁静雅致的浪漫情调。他没有放糖，去年当她喝没有加糖的咖啡时，他嗔怪的说：女孩家喝不加糖的咖啡，真怪。并哄着给她放了糖。她喝时幽幽的说：口感是好了点，但缺少了咖啡原有的醇香，末了还有点腻。然而每次来这里时，他都给她的咖啡中加糖，但每次她都没有喝完过。虽然她极爱喝咖啡。
当“right here waiting”又响起时，他泯了第一口。苦涩涩的，舌头都在收缩。但心里却极为舒畅。他咋咋嘴：挺好的味道。同时心跟着理查德 马克斯那优美，舒缓略带沙哑，饱含深情的歌声流淌开来。“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and i slowly go insane”
（二）
前年，踌躇满志的他带着拼搏后的疲惫，背着父老乡亲的殷切关注，跨入着所学校的大门。他感到自己正如一艘张满帆的船。正风驰电掣的驶向他理想的天国，美丽的圣地。
然而，现实的严酷粉碎了他一个又一个的梦想。每一次的奋勇划桨，总能碰到坚硬的礁石；每一次的伸桨，收回的总是带伤，淌血的残碎。他灰心了，一次次的伤痛使他对生活产生了怀疑并且完全没有勇气再次伸出累累伤痕的桨了。虽然前方已是风和日丽。他，却胆怯了。
他不懂，别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自己为什么得不到；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努力的结果却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学分；为什么别人整天笑嘻嘻哈哈，谈情说爱甚至课都不上，却能考个战绩辉煌。为什么他的内心的为什么太多了，多的没有了为什么。后来他懂了：别人会应逢吹嘘，别人会抄袭夹带，别人会哄着父母要钱请客送礼甚至谈朋友。然而他不会，也不想学。他只是想活一个真实的自己。他懂了很多个为什么之后释然了。于是他恢复了平静，恢复了昔日的自信与骄傲。他开始整日钻进一本又一本的小说，一篇又一篇的理论文章，一首又一首的古典乐曲中了。于是，他重新认识了贝多芬，克莱得曼，舒伯特，瞎子阿柄，理查德马克思他开始开始喜欢英文歌曲，那首醉心“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直到熟悉到那首曲子的旋律及张口就来的：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and i slowly go insane
（三）
那是个飘雪的日子。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那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当时他穿着厚厚的棉衣，缩着头。漫无目的的游走在校园外的那条小径上。在漫天飞舞的雪片中他自语到：“雪是死去的雨，是冬的精灵”这时他眼前一闪，一个身影站住了。他抬起头时迎接他的是另一双射向他却被眼镜隔离的诧异的目光，他本能的垂下眼，缩了缩头，掩饰性的呵呵并不是很冷的双手，雾气在眼前弥漫开来。再抬头时，凌乱的飞雪中，人一走了。留给他的只有白色的羽绒衣和那条鹅黄色的丝巾。还有那渐渐远去的“wherever you go，what ever you do”
在萦绕的歌声中，他开始想家了，那个被父母的爱经营的热乎乎的家，引起想家感觉的是那点鹅黄，还是那首老歌？他懵了
（四）
他已经忘记那身洁白和那点鹅黄了。
有天，他要去自习室写个东西，一个男孩不轻易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他嘴里哼着“right here waiting”那优美熟悉的调子，匆匆地上着台阶。他没有注意到有双眼睛正随着他的前进在划着舒缓的曲线。擦肩而过时，他已在她的上边。他听到了“whatever it takes，or how my heart break”他回过头，她亦回过头。他看清了：她依然着那身白色的羽绒衣，那点鹅黄，并且她并没有令人惊艳的美丽，可以说很平凡，他想笑一下，可是脸上的肌肉好似僵住了。他感到自己很可笑。“我一定失态了，太没有涵养，太没有风度了”他想。她只是看了看他，眼亮亮的，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转身走了。他想接着刚才的旋律哼下去，可是已忘了。于是他不再哼唱，回头急奔向教室。
教室里人并不多，静静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时候正是写作的时候，他想。
展开纸，他的笔却止滞了。以往流畅的思绪今天好似凝结成了冰，涩涩的再也宣泄不出。他知道今天他已写不出要写的东西了。而当时，一个男孩应宣泄的东西就被生生的扼杀在了襁褓之中，再也不会在洁白的稿纸上呈现出美丽的轨迹。
此刻，他的思绪却如蒲公英的种子，被伞蒲带着飘向窗外：她也是一个人，她也喜欢，也会唱“right here waiting”她也如我这般寂寞。忽有想：神经病，别人孤单不孤单关自己什么事。会唱这首歌也不足为奇呀！遂宛而一笑。这一笑解冻了冰封了好久的心情。“right here waiting”他又重新唱开了。
（五）
元旦快到了，这是他在这校园中度过的第二个新年。许多同学忙着买贺卡，送贺卡。而他却不忙。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朋友，没有那么多无聊的应付，也没有心思去应付那些无聊。他知道他只会收到来自家乡的几句新年祝福。其实，祝福多了也就不成为祝福了，只是客套的问候而已。有时还碍着情面，勉强为之。
新年前一天，他收到一张贺卡，很小却很精致。打开时上面写着：“买了张贺卡却不知道送给谁，思虑再三还是送给你吧！祝你新年更忙。”没有署名。只是夹了一朵风干的满天星。这是给我的吗？他怀疑是送错了，但捎卡的人一口咬定是给他的。何况名字也没有错呀。他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只好把这张怪怪的贺卡夹进了他的日记中，连同那支风干的满天星。他的日记很少拿出来，还上着锁，更不夹任何东西。但这次，例外。
“祝忙”这是个很别致很怪异的祝辞，不过很实在，比祝快乐，顺心实在多了，挺不俗的。忙起来人会忘掉许多不快，自然会开心，顺心的。“挺好的祝福语，我接受”他自语。
可是谁呢？是她吗？那个并不引人注意，张嘴就是“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的女骇。
（六）
他的第一篇文章在晚报上发表了，他兴奋的不知所措。一个人跑到街上然后站在报刊零售亭旁。每看到一个人买一份晚报，他都会激动的满脸绯红。他真想对所有的人说：“你买的报上有我的文章”然而他每每在别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心咚咚的跳，做了贼似的紧张。
回到宿舍，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将床的帘子拉上，坐在床上傻乐。一会欣慰而不敢笑，一会黯然却不敢泣。第二天。有同学告诉他，晚报上有他的文章时，他只是平静的回答知道了。以后校报，晚报上经常有他的名字，他的小豆腐块文章。
一天，在他的书中，他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提醒他不要骄傲外，还特别指出文章的消极之处。最后又是祝忙的落款。看着与贺卡上相同的字迹，他年轻的心开始回旋了。一定要找出这个人，一定。
于是他从他认识的人中一个个询问，排除，却都没有结果。最后他决定再问一个人，如果还不是就不再找了。这天，他经过几天的激烈斗争，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从她惊讶而羞涩的神情中，他知道了：是她。
而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一个不很好听的大众化的名字。但她会唱“waiting for you”这就足够了。
（七）
他开始找她聊天，并谈很多东西：童年，少年，青年甚至老年；人生，爱情，理想甚至命运。于是他知道了她的家在秦岭的那边。秦岭高峻而凶险，却有娟秀优美。他知道了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却很温暖幸福。他知道了她比他低一级。同一系不同专业。他还知道他很优秀，很有才气，很会处事。他甚至还知道她有关节炎，嘴里有两颗虫牙但她对他的了解却很少，以为他总是问她，她没机会问他。
他21岁生日时，他俩来到了这个咖啡馆。他特意买了枝黄玫瑰送给自己。她没有送东西，因为他没有告诉她那天是他的生日。她除了知道他喜欢古典音乐，喜欢爬格子，喜欢独自傻坐外，只知道他和她一样喜欢黄色，特别是鹅黄色，因为那是生命的最原始色。
他的生日是16号。故他选择了16号桌位。
第一次来这地方她感到很新奇，很神秘，不断的问这问那。怕花很多钱，怕别人笑话。他听了这些就很开心，说：这儿他经常来，因为这里能听到好多古典音乐和那首“right here waiting”还说：他特高兴，这几年过生日，从没有那么高兴过。于是两杯咖啡他俩坐了很久。她亦很高兴。
她知道他表面很坚强其实内心很脆弱，还知道他表面很潇洒其实内心很苦。他那天说了很多话，还哭了。他说是高兴的，她也说是。
在那天，他第一次吻了她，她没有拒绝。他说：从此他不再是小男骇了。他长大了。当时，他俩的耳边萦绕的正是那首好听的浪漫曲子。
“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and i slowly go insanewaiting for you。”可他俩听不见。
（八）
放寒假前一天，他俩又来到那个咖啡馆。她买了朵黄玫瑰。他俩坐在老地方直到服务小姐给换上第三枝蜡烛，他俩才依偎着走出去。外面风卷着雪直往脖子里钻。雪很大，落在地上就立即消去。出了城墙，再回头时，只见城墙在雪花的漫天飘舞中愈显得神秘，雄伟。愈显得巍峨，亘古。
头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了，他俩互相打量着彼此的狼狈相。用手相互掸去积雪。可谁也没有笑，冻红的鼻子酸酸的。明天她就要回家了。回她那个并不富裕却很幸福的家。他要去送她，她不让。她说她不敢经历离别的场面。她会给他写信的，并约定：过了年早点来学校。他答应了。但他知道，明天他一定会送那点鹅黄在风中飘荡着远去的，只是她不会知道。
风是无形的，但聪明的风却借飘摆的丝巾舞出曲折优美的外形来。他俩慢慢往回走。路上依然没有积雪，不能现出两排整齐的脚印。飞舞的雪花间，穿梭着“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
（九）
春节的硝烟微粒还没有散尽，他就匆匆登上了返校的列车。他带着假期的思念，渴望与写的诗，词，令及几篇小说，他要把这一切给她看。他要说很多话。当然他相信她也是如此。他想象着重逢的场景：是怎样的喜悦啊！是谁开始说话？说什么呢？也许只是很平淡的问候，很平淡的重逢。他知道她很会掩饰情感，而他不会。
校园很冷清，诺大的校园没有因为新年而改变什么，只有阵阵菜香弥漫在各个角落。他感觉不到饿，浓郁的香气更勾不起他一点的食欲，春节的盛餐他已经感到腻了。他只想等她来一起去那家咖啡馆，他也想喝不加糖的咖啡，以冲淡满口的油腻。他给她带了本小说，是她喜欢的简 爱。他觉得她就是简，而他却不是罗切斯特。他笑自己孩子气，童稚。那几天他一遍又一遍的听命运交响曲，英雄交响曲，梁祝还有高山流水，平沙落雁。他已把“right here waiting”的音发的很准了，但他知道他仍不如她的发音那么纯正，自然，捻熟。她的外语特好，而她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十）
满腔激情在无结果的等待中变成了愤怒。
他气她的不守信，他气自己的傻认真。他感到被她玩弄了。他又想了很多的理由：她一定病了或家里有事，或者返校的路不通。他记得她说过：每年的冬天秦岭上的雪都是一尺多厚，车要带很粗的铁链子才能翻越，如果不小心就他不敢再想了。他很害怕，他虔诚的祷告“猛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情景出现。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基督徒。
开学三天了，他听到了她的消息。他压抑着满腔愤怒，他带着针刺般的痛去问系主任。那个老头平静的接待了他。恍惚间，他看见：开学前她们一家带着幸福和满足去吃火锅时，卡氏隆爆炸了。火焰及爆炸声吞没了她及她的家人她躺在病床上，身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一动不动他狂喊：真不是真的，你骗然而他看见泪水灌满了系主任的眼眶。他收住声飞也似的跑开了。留下了系主任被拖长了的惊诧的目光。
“完了”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唱那首醉人的“right here waiting”了。但他知道那首歌已永远刻进了他的心中，只要看到鹅黄，心中就自然流淌起“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and i slowly go insane”
（十一）
以后他好象记得学校开了几次大会讨论这件事。还写了报告反映到了国家教委。并号召全校师生捐钱，因为她必须做整形手术，需要很多的钱。他没有捐，他知道他如捐钱，她会生气的，她不让他为她多花一分钱，她说学生都是在吸父母的血，她不忍残害父母，他懂。他从系里要来她家的地址，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鼓励她要勇于面对现实，并说要去看她。同时也递去了他所有的零钱和稿费。她让她妹回了信，说不许他去，并说她直到现在还活着，仅仅为了安慰父母。她父亲为了她，一月内头发全白了。整日奔走，以求讨一个公道。还说报社记者和电视台的记者都去了。她感谢学校领导师生及所有关心她的人。她说她的心已经死了。她只想看看这个世间还有没有公理，有没有人管这件事。还说全国消费者协会已经调查此事，有位律师出于正义，正免费为她父亲上告。最后她叮嘱他安心学习，忘了她。忘了昔日的美好回忆。长长的信中还有一段歌词和一枝风干的满天星。
以后的几天，他不吃不喝，吓坏了同侵室的几位舍友。他们并不知道他和她的故事。他四处寻找关于卡氏隆的资料。他甚至有毁掉所有卡氏隆厂的冲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卡氏隆会爆炸在她的身边，为什么火舌会舔上她那张永远甜甜的脸上，为什么会有不合格的卡氏隆炉出售，为什么他们在铁的证据和血淋淋的事实面前死不承认，还竭力为逃避法律的制裁而挣扎。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更恨那些把生命当玩物的当事者。他真想亲自给他们判刑，甚至想杀了他们。仅仅为了金钱而活着的人还有什么人性可言，还有什么宽容可讲。后来他又看到了几起关于卡氏隆爆炸的报道。知道了光这一事件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就达几个亿。他出离愤怒了，为了她，为同她一样的受害者，为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他经常给她写信鼓励她。她却没有再回过一封信。最近他知道卡氏隆爆炸事件已初见倪端。法律给了不负责任的人应有的制裁。
“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每次他给她写信，最后都会完整的抄一遍此情可待的歌词。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十二）
“先生，您还要点什么吗？”他抬起头，服务小姐职业性的微笑充满了他的双眼。“不，不，谢谢”他忙答到。他的咖啡已经凉了。周围的人并不多，不远处一对男女正在娓娓交谈。升腾的热气使那对年轻人显的神采奕奕。他苦笑了一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凉凉，苦丝丝，涩滋滋的。他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放下杯子他才发现：眼前的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湿了一大片，那束满天星仍隐隐的散发着极淡极淡的香。只从它那小米粒似的白花上才可以看得出它还活着。
蜡烛已快燃完了。桌面上的蜡滴如泪般不规律的散着。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替人垂泪到天明”的意境。第一次感到蜡烛不象有些诗人说的那样无心。他起身时带动烛光摇摇曳曳。他记起了她写的一个条“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顾四周，没有人注意他，他的目光聚在16号牌子上。他吃惊的是：他竟然不知她的生日是几月几号。他轻轻拿起一枝满天星，那是她喜欢的花，紧了紧风衣，向外走去。出门时他又听到了那支带着忧伤，饱含真情的曲子。风掀起他风衣的下摆，满天星也在颤抖。他决定，毕业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不管她高兴不高兴。他都会带上一大束的满天星，去秦岭的那边，那个集关中的粗犷豪放与江南的清秀隽永的地方
歌声在他耳边越来越小了，而他心中那支歌却愈唱愈大。“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and i slowly go insane，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aiting for you 。”
(完)